生活實踐者朱美虹,留住農村的味道

by 歐陽惠如

3月底太陽難得露臉的一日,來到宜蘭員山深溝村一間約20坪的小店~美虹廚房。前身貓小姐食堂於2015年歇業後,隔年由朱美虹接手,經歷半年的慢工修整,2017年1月21日正式開張。她雖然有個鼎鼎大名的先生,卻不能只用穀東俱樂部負責人賴青松的太太來定義她,以「生活實踐者」來描述更為貼切。

樂天開朗的朱美虹,身兼太太、媽媽及穀東俱樂部協力工作者,也是社區及學校的長期志工。美虹廚房裡總有朋友匯聚,大小事都來找她幫忙。Photo by 歐陽惠如

找到生活的旋律

在深溝村出生,二、三歲時全家搬到羅東,小學五年級搬去臺北,直到臺南就讀成功大學歷史學系,朱美虹卻只是想離家越遠越好。自認不愛念書,上大學是爸爸的期望,歷史也非所愛,「我們家沒有權威式管教,我沒有被壓抑過,比較任性、叛逆。」大學前曾用一年時間到處工作,語言教材業務員、飯店房務員、西餐廳服務生,十隻手指頭曾有端牛排鐵板時的燙傷。憶起餐飲業初體驗,「實際接觸,才發現沒有那麼浪漫。」

1987年參與高雄市後勁反五輕運動,認識同校環境工程學系的賴青松,隨後兩人約會不是郊遊踏青,而是參與一場場的環境保護運動,「我們對環境、生活的想法很相近,但我不像他那樣有遠大的抱負,我喜歡小孩,只想當家庭主婦。」

當年賴青松在共同購買運動草創期打拼,兩度到日本攻讀環境法碩士、參與生活俱樂部生協工作研習,乃至2004年決定帶著一雙兒女搬回深溝村,開始推動穀東俱樂部,朱美虹始終是伴侶背後最堅實的支柱,「青松沒辦法一個人做,他負責田間管理,所有後勤都是我在家裡做,訂單、包裝、出貨,比家庭主婦更忙碌。」農忙時,還得煮飯餵飽前來幫忙的穀東們,她的好手藝總是令人開懷。

「我和青松一直都在討論、思考想要過怎麼樣的生活。」朱美虹愛做料理,開餐廳卻不在她的人生規畫裡,「我不是那種很有目的性的人,沒有太大的夢想。只要把自己顧好,不要造成別人的困擾,把家庭顧好,生活不用太多壓力,可以過就好。」年輕時擔憂生計,隨著兒女長大,不須像以往的拼命,卻也發現體力越來越難以負荷田間工作。因此當貓小姐食堂歇業,在賴青松的提議下,「年輕時想開咖啡店」的念頭再度浮現出來。

即使在家拿鍋鏟煮飯燒菜十多年,經營餐飲業必須考量經營與美感的平衡,「在家裡煮久了會懶散,會找到最省力的方式做菜,不會太重視擺盤;但在這裡要注重視覺與口感的一致度,分量與調味比例就不能隨心所欲。」特別的是,美虹廚房採用「小間蔬菜·慢島直賣所」的友善耕作食材,使用自家新鮮糙米、白米,以及主婦聯盟合作社的人道飼養西湖雞蛋、一心食品行的非基改豆腐、宜陽牧場的無藥物飼養豬肉。有了穩定、信任的供貨來源,「我希望大家盡量預約訂餐,這樣省下的時間就可以用來把關、善用食材。」

把廚房當作實驗室,朱美虹樂在其中。「以前比較像是青松的助手,現在就是專注在自己的事情,算是獨立了吧!」隨著步入中年,她希望藉由這間小店,緩慢生活的步調;從上午十一點營業到下午五點,不經營晚餐,回家與家人共餐;每週休息三天,「休店時間我會開發新菜色,也會去觀摩學習。生活不綁在店裡,這樣的頻度與強度就夠了。」她提醒著好好生活的重要:「選擇這裡,做這樣的事情,目的是希望支持我們的生活,但不要破壞生活的基調。」

小嬸陳宛逸(左)協助前臺服務,讓朱美虹安心創作料理。相差十八歲的妯娌,反倒因為年齡的差距,有著更多的理解與支持。Photo by 歐陽惠如

用青春,翻轉農村

美虹廚房所在處原是碾米廠,七、八十年前的風光歲月,因著農業的衰落而停歇,她卻爽朗大笑,「所以我們才能來這裡亂搞!」將木造屋頂、、紅磚牆打造的碾米廠隔成三間,左間是美虹廚房,以前的穀倉;中間是農民食堂;右間是小間書菜,以前的碾米工作區。

朱美虹擅長傳統家庭料理,如臘肉、香腸、豆腐乳,「這些都是我的累積,實踐出現在的美虹廚房。」為什麼愛做這些工序繁複的古早味食物?她說這是宜蘭人勤儉的生活態度,為了保存食物,能自己做的就不到外面買,因而發展出各式各樣的醃漬食物,「現在全臺灣應該只有宜蘭的市場,還買的到製作豆腐乳的鹽漬豆腐乳角,五、六十歲一輩還會自己做。我多是在暑假製作,大約十月可開封品嘗。」

這些醃漬食物保有宜蘭在地口味,甘甜而不死鹹,「我跟著親戚學,剛開始照著做,為了保存食物,做這麼久一定有其道理。之後才試著慢慢調整口感,比例不至於差太多,也挑選好的食材來做。」

此外,也學著做醬油,宜蘭醬油普遍選用黑豆釀製,一開始太鹹,不好意思拿出來賣,只分享給穀東們。朋友拿朱美虹的醬油來滷菜,發現有股特別的豆香味,請教化學工程背景的朋友,才知道:「西部的黑豆經過一百八十天日曬,豆類蛋白質轉化成胺基酸,做出來的醬油甘醇美味;但宜蘭夏天多颱風,日曬頂多二十天,豆類蛋白質無法完全分解,當沾醬不好吃,若用做滷醬,加熱後反倒釋放出濃濃豆香味。」這才讓她稍稍釋懷,也更珍惜手做醬油遇到知音。

鄉下的慢步調,既滿足了生活所需,也給予了朱美虹想要的閒散生活,「臺北的知識爆炸,商店爆炸,人口爆炸,宜蘭市小小的,這樣就夠了。」來到深溝村,對她來說就像時空旅行,「回到爸爸那一輩的時代,一個我沒有看過的世代,停滯不前的時空。」農村的艱苦,是上一代急於逃離的地方,卻也因為它的破敗,一群年輕人得以重新進入、安頓。

深溝村的外來青農比例很高,許多人放下都市生活,甚至大好前程,雙腳踏入田地耕耘的同時,也運用本身經驗繼續在地發揮,如餐廳、書店、雜誌社、藝術設計,形成獨有的聚落面貌。朱美虹說:「現代人大多專精單一領域,對生活的其他東西都不懂,也就是不懂生活。農業有很大的包容性,半農半X就是容忍你有另一半的自由,這是其他職業所無法允許的。」

然而這種投入的熱情,是出身農業家庭的女性友人難以理解的,「為什麼要回來?而且還是回來種田。」朱美虹說,上一代沒有人想做農,除非在外面遇到困難、生活不下去只好回到農村,因此多是非自願性農民。若想跳脫貧農階級,不是去工廠賺錢,就得靠念書,若家裡無法支付學費,只能自己務農賺錢,「去工廠賺錢可以穿美美的衣服,放假可以去看電影,做田卻是永遠做不完的工作,滿身黑黑都是土。他們的記憶裡是一種對做田的痛,到最後就是頭也不回的背離家鄉。」

以木質裝潢為主,讓用餐空間充滿樸質溫潤的氣氛,全店約可容納二十名顧客。Photo by 歐陽惠如

宜蘭農村裡男尊女卑的觀念依舊濃厚,有些大家族仍存有「女眷等男人、小孩吃完飯才能上桌吃飯」的習俗。女性除了下田、張羅飯食,當男人在農閒時出外打工賺外快,巡田水、照顧稻苗等農務自然落在女性身上。然而像賴青松、朱美虹,以及受穀東俱樂部感召而移居深溝村的青農們,懷著「青瞑毋驚銃(編註:台語,比喻不知害怕)」的好膽,有意識地抉擇人生之路,共構出自由豐富的勞動景象。

後記:找一天窩在美虹廚房吧

沒有固定菜單,美虹廚房每天提供兩道主菜選擇。2017年3月27日採訪這天的主菜,一道是雞肉咖哩,用大量根莖類如胡蘿蔔、馬鈴薯及蔬菜熬煮,展現蔬菜的自然甜味,不用現成咖哩塊,反倒費工費時炒咖哩粉,自製咖哩塊讓香氣更為濃郁;另一道是雞肉炊飯,將雞肉、香菇、昆布、生米放入電鍋中蒸熟,起鍋前調味拌勻即可。

農曆年前後的菜單,多了自製臘肉、臘腸;隨著春天到來,跟著節氣更換主菜,讓客人盡興品味當季食材的風味,是朱美虹的心意。未來規劃兩週變化一次主菜,配菜則依當天蔬菜調整。另外也供應下午茶,特別為之一亮的是,看不見一般商業販售的飲品甜點,有著的是小農甘蔗汁、黑糯米茶、緬甸奶茶,甜點則有以主婦聯盟合作社的蒟蒻膠凍粉、自家醃梅製成梅子蒟蒻凍,豆腐乳結合乳酪蛋糕製成具香氣的豆芙蓉,以及自家紫米做成冰淇淋,細膩呈現宜蘭農作物特色。

(作者為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第六屆新竹分社社員代表。本文原標題「朱美虹:留住農村的味道」,原刊載於《綠主張》月刊,2017年05月,163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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